澎湃新闻记者 杨喆 发自安徽安庆
盗墓分子的黑手正在静悄悄地伸向那些散落在广袤山村乡野间的文物。
安徽潜山，历史文化名城安庆下辖的县级市。早在春秋时期，这里便是古皖国的封地。从潜山市区出发，沿舒城大道一路向北，不久就能到达潜山烈士陵园。这里有一座彰法山，紧邻着周边的居民区。
所谓山，其实就是一个高出周边平地10多米的一个小缓丘。沿着一条被人为自发踩出的崎岖土路，便能达山丘的顶部。10月下旬的一天，潜山市公安局刑侦大队侦查员金亚斌再次来到这里，这是他参与侦办的一起盗墓案的案发现场。
时间回到2020年5月31日，安徽省潜山市梅城镇，在这个小山丘的一片菜园里，一夜间出现了一个的神秘土坑。由于此地系“战国——汉代”时期古墓葬群，当地居民怀疑是盗墓贼作案留下的盗洞，随即向公安机关报警。也就是这个盗洞，让这起后来由公安部挂牌督办的“5.31”系列盗掘古墓葬、倒卖文物案浮出水面。
“5.31”案留下的盗洞 本文图片均由安庆市公安局提供
至今，这一系列案件公安机关共抓获犯罪嫌疑人61名，破获盗掘古墓葬、倒卖文物案件78起，追缴各类文物1696件，其中二级文物1件、三级文物89件。
在案件侦破取得阶段性进展之时，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来到安庆，采访办案民警、犯罪嫌疑人和文保单位负责人，力图还原文物被盗经过及案件侦破的过程。
一个盗洞牵出的系列盗墓案
去年5月31日接到群众报警后，公安民警在案发现场发现了部分棺材板的碎片。“被盗的古墓中很有可能有历史文物，事关重大。”安庆、潜山两级公安机关高度重视，抽调精干力量成立专案组启动侦查工作。
“我们调取了案发地周边道路的监控，看到一伙人从汽车上拿了工具下车，次日凌晨这伙人离开的时候身上还沾有泥土。”安庆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大要案队副大队长帅磊告诉澎湃新闻，公安部门通过视频侦查初步确定了潜山本地居民姜某、苏某有重大作案嫌疑。
姜某、苏某作案后离开现场
“二人均无正当职业，习惯昼伏夜出。密切接触人员中有多名文物犯罪前科人员。”帅磊介绍，警方很快发现了二人利用微信、抖音等网络工具出售铜镜、耳杯、青铜剑等疑似珍贵文物的犯罪线索。随后证实，姜某、苏某长期在安庆本地实施盗掘古墓葬案件，并将盗得文物销售至江苏、浙江等地，从中牟取暴利。
“犯罪嫌疑人的行为非常猖獗，只要不下雨，每天晚上都会去盗挖文物，得手后便会通过网络渠道寻觅买家，价高者得，往往很快就能出手。”帅磊表示。
随着侦查工作的不断深入，潜山籍男子汪某进入专案组视线，公安机关发现他有长期与外省市文物犯罪人员勾结实施文物犯罪的嫌疑，便顺藤摸瓜，更多的犯罪嫌疑人自此进入了警方视线。
鉴于案情重大复杂，专案组将案情上报至安徽省公安厅。2020年7月27日，该案被公安部列为挂牌督办案件。
专案组通过近80天的缜密侦查，逐步梳理出长期流窜于安庆及周边省市的以安徽潜山籍姜某、苏某为首的盗掘古墓葬、倒卖文物团伙；以安徽广德籍金某、江苏溧阳籍杨某为首的盗掘古墓葬、倒卖文物团伙；以安徽阜阳籍王某、潜山籍汪某为首的盗掘古墓葬团伙；以安徽广德籍顾某、万某为首的盗掘古墓葬团伙，以及浙江长兴籍庾某、江苏邳州籍李某、安徽青阳籍林某等涉嫌倒卖文物的人员。
嫌疑人被公安机关抓
2020年8月18日下午，安庆、潜山两级公安机关派出的22个抓捕组在安徽宣城、黄山、浙江杭州及江苏丹阳、徐州等地集中收网，缴获大量疑似文物，专案组确定的23名主要犯罪嫌疑人悉数抓获归案。
至此，“5.31”系列案件第一阶段告破，公安机关共计破案46起。犯罪嫌疑人姜某、苏某均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半，其余嫌疑人均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个月至六年。盗掘的古墓葬主要集中安庆潜山、桐城、太湖和浙江省开化县。
经安徽省文物鉴定站鉴定，被盗掘的墓葬中，战国至宋代时期古墓葬18座、战国至汉代时期古墓葬群1处。收缴扣押的疑似文物中，有汉代四山铜镜等国家三级文物74件，汉代青釉罐等一般文物1201件。
这批涉案文物被追缴后，被暂时存放在了潜山市博物馆。澎湃新闻记者获准进入博物馆的库房里，见到了“5.31”系列案件缴获的部分文物。
战国时期镶嵌绿松石青铜剑（国家二级文物）
涉案文物中级别最高的一件，是一把战国时期的嵌绿松石青铜剑，经专家鉴定为国家二级文物。
“这把青铜剑的剑鞘保存完整，绿松石没有脱落，剑身还保持着的明显的青铜色。剑的主人应该在当时社会拥有一定身份地位的。”潜山市博物馆副馆长李騊告诉澎湃新闻记者，这种规格且品相上乘的青铜剑极具历史研究价值，在潜山地区还是首次发现。
李騊还向澎湃新闻记者介绍了案件所缴获的另一件战汉时期的四山青铜镜，由于其纹饰精美、保存完整，被评定为国家三级文物。
案件所缴获战汉时期四山镜（三级文物）
安庆博物馆馆长姚中亮告诉澎湃新闻记者，这些被盗文物与此前安庆地区出土过的同期文物形成了呼应，具有极高的历史、艺术和科学价值，对研究先秦文化有很大的帮助。
“摸金校尉”真面目：为给家人筹钱看病走上不归路
为推进打击文物犯罪专项行动向纵深发展，2021年3月9日，安庆公安抽调精干警力成立专案组，继续深挖“5.31”专案战果，全链条打击文物犯罪。
通过对犯罪嫌疑人姜某的监控，公安机关发现了向他传授盗墓技术的金某。
在潜山市看守所，澎湃新闻记者见到了犯罪嫌疑人金某。虽然在圈子中名气不小，但这位现实版的“摸金校尉”却表现得很低调。
“我不是什么盗墓大师，对盗墓的了解和相关的技术都是从网上学来的。”金某表示，2016年，自己因盗窃罪入狱，在监狱里他认识了潜山籍服刑人员伍某。伍某告诉他，潜山发现过不少古墓，地里应该还可以找到一些值钱的文物。
“家里人身体不好，都指望我一个人赚钱养家。看到影视剧里盗墓可以一夜暴富，我就动了歪心思。”金某告诉澎湃新闻记者，自己并不精通相关的风水知识。一般他都是通过查阅当地的县志，判断是否有贵族墓葬群，因为在这样的古墓里往往可以发现有价值的陪葬品。
“其实也没什么神秘的。道理很简单，古墓葬的土是松软的，探钎能很轻松打下去。”确定了大致范围后，金某便和同伙去实地勘探，进一步锁定墓葬的具体位置。
真正的盗墓一般都是在夜间进行，金某称其一般会叫上几个同伙一起盗挖古墓。
原先在杭州从事电梯安装工作的广德人张某便是协助金某挖洞的团伙成员之一。他告诉澎湃新闻，自己是与金某相识是在麻将桌上，由于经不住金某口中盗墓后“分红”的诱惑，他来到了潜山，帮助金某实施犯罪。
“金某会提前告诉我需要挖的形状以及深度。”张某说，虽然那次作案确实从土里挖出了东西，但由于缺乏相应的知识，他并不知道物品的价值几何。
“我等着他们把东西卖出获利后给我分钱。”盗挖完古墓后，张某便按照金某的要求回到了老家。今年七月，他还没等到一分钱的赃款，便被警察戴上了手铐。
虽然作案经验丰富，但金某对澎湃新闻记者坦言，夜里作案时他内心还是害怕的，一是担心盗洞塌方，此外也担心盗墓行为败露。
经“5.31”专案组调查，证实金某于2017年至2020年期间，勾结伍某，纠集宣城广德籍盗墓人员在潜山市范围内实施盗掘古墓葬犯罪，并盗掘出青铜鼎、青铜剑等文物出售获利。
抓捕行动中公安机关查获的部分文物
专案组在对2020年专案抓获人员的主要关系人的分析研判时，发现有盗掘古墓葬犯罪嫌疑的安徽宿州人田某等人可能在安庆实施盗掘古墓葬犯罪并立即开展侦查，经近3个月的侦查，专案组基本掌握以田某、尹某为首涉嫌盗掘古墓葬犯罪团伙组织架构及犯罪事实。
今年7月22日，各抓捕组分赴江苏南京，河南开封、驻马店，安徽池州、宣城、潜山等地开展集中收网行动，共抓获犯罪嫌疑人32人，扣押疑似文物700余件。已破获盗掘古墓葬案件共24起、倒卖文物案件8起。
经文物专家对缴获的疑似文物鉴定，其中国家二级文物1件、国家三级文物共20件、战汉时期青铜镜等国家一般文物共504件。经省文物鉴定站对作案现场鉴定，其中东周至汉时期古墓葬4座、清朝时期古墓葬8座，清朝时期古文化遗址1处，均具有历史、艺术、科学价值，依法受国家保护。目前该案正在侦办中。
“作为公安机关，对文物保护义不容辞，对文物犯罪也要重拳出击。在这一系列案件中，我们对盗窃、挖掘和销售的人员进行了全链条打击。”安庆市公安局副局长王涛告诉澎湃新闻记者，“5.31”系列盗掘古墓葬、倒卖文物案系安庆市建国以来涉案人员最多、涉案地点最广的一起系列盗掘古墓葬案件，涉案人员众多，且分布在多个省份。
“虽然从个案角度来看，规模可能不大。但从这一系列案件整体来看，对国家的文物保护的伤害性是非常大的。”王涛介绍，虽然这些犯罪嫌疑人并不来自同一个团伙，但他们分分合合、相互串联勾结，发现了古墓葬就伺机下手，事实上形成了盗墓和销售的完整链条。他表示，未来公安机关将在古墓葬群所在地加强人防和技防措施，确保老祖宗留下来的遗产能够保护好。
“5.31”系列盗掘古墓葬、倒卖文物案也给文物保护工作敲响了警钟。安庆市文化旅游局党委委员肖永生告诉澎湃新闻记者，由于保护措施的完善，目前对于那些已确定为文保单位里的文物，盗墓分子很难有可乘之机，现在容易被盗挖的主要还是散落在山区未被发现的田野文物。
“文物保护工作仍然面临不少困难，希望国家能加大对文物保护的编制和资金支持。”肖永生建议，可以借鉴河长制、林长制的经验，将田野文物的保护责任落实到人。此外也要与时俱进，利用视频监控进行日常的“云巡查”，用大数据更好地为文物护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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