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肖遥
“当属相也能成为相亲市场流通的硬通货，这恰是一种智商筛选机制，一面照妖镜，照出光天化日之下人的智商下限可以如何的臻于极致。”
别说相亲，在讲究生肖的地区，属羊的好像天生就自带原罪，还没上起跑线就输定了。
“知道”（nz_zhidao）跟你谈谈，属羊的女人真的命不好吗？
（新华社/图）
让“属羊的”莫名扎心的是，在北京中山公园等地的相亲角里，继以往在相亲市场角逐的那些“硬通货”如房子、车子、北京户口之后，又出现了生肖歧视。
也就是说，当你以为自己凭着户口、房产、收入、学历，在这样苛刻的相亲要求下过五关斩六将，即将柳暗花明时，突然一句“不要属羊的”，于是前半生努力付诸流水。
别说相亲，在讲究生肖的地区，属羊的好像天生就自带原罪，还没上起跑线就输定了。甚至许多夫妻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想法，选择避开生“羊宝宝”，在羊年的前一年里扎堆儿生娃，理由是“想要孩子，得赶在马年生，再过一年到了羊年就不好了。” 若问怎么不好了？一半人说不上来，另外一半人回答得比较详细：“十羊九不全”，羊年生的孩子——尤其是女孩子容易孤寡，一生命苦多舛。
在小说《金瓶梅》里命运最悲催的李瓶儿就属羊。第六十二回《潘道士法遣黄巾士，西门庆大哭李瓶儿》里说到，李瓶儿暴病身亡，西门庆请了位姓徐的阴阳先生批书。徐先生告诉西门庆，说李瓶儿前世是滨州王家的一个男人，打死了一只怀胎的母羊，所以今世罚做女人，还要罚她属羊。虽然她命里能有贵夫，但是体弱多病，生子夭折，后气疾而死。可见，女子前世作了孽，今生要遭受的惩罚居然是让她属羊。在明代人观念里，属羊已经不算什么好事。
在1883年，也就是光绪九年的羊年年初，《申报》刊文：“本年岁星在未，俗有生女属羊，卖尽田粮之諺，溺女之风今年必甚。” 老百姓在羊年生了女孩子，居然要溺死，可见这一迷信在民间造成的影响有多大。不止在中国，在日本也有这样的迷信，日本作家谷崎润一郎的名作《细雪》里面曾经提及，关西大阪一带自古就有陋习，认为属羊的女子命途险恶，商人忌讳不娶，还有一句谚语叫做“未年女，莫进门”。
可是从根子上追溯，在中国传统文化里，羊其实是一个吉祥的不能再吉祥的动物。羊与阳是谐音，三羊开泰是句吉利话。古代著名的几头瑞兽，比如麒麟，獬豸、夷羊等，都是以羊的形状为蓝本。古文字里的美、鲜、羡等好字，字源来自于羊的象形——甚至于“祥”字本身，就是以“羊”兼表声义。《诗·郑风·羔裘》：“羔裘如濡，洵美且侯。彼其之子，舍命不渝。”
这里的羊裘，代表着品德高洁之意；汉代的《汉元嘉刀铭》赫然写有：“宜侯之,大吉羊”，把羊当做一句诚挚的祝福。董仲舒在《春秋繁露》更是对羊大加褒奖：“羔有角而不任，设备而不用，类好仁者；执之不鸣，杀之不谛，类死义者；羔食于其母，必跪而受之，类知礼者；故羊之为言犹祥与，故卿以为贽。” 把羊的形态总结出仁、义、礼三种儒家最重要的美德，提升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在相亲角内展示的相亲信息。（新华社/图）
然而，羊是何时被黑化的呢？一种说法是政治上黑对手的方式，比如说属羊的袁世凯，被政敌们暗地里说“八月羊挨刀杀”，借此来诅咒袁世凯。还有说始于慈禧太后属羊，她的左膀右臂曾国藩、李鸿章、李莲英也都属羊。晚清时代革命党为了宣传需要，说属羊的人会给国家带来灾祸，试图从命理迷信的角度来动摇清廷统治。
以上说法并没有确凿的依据，据学者刘瑞明的书《属羊的人为什么命苦》里考证，唐初相士张憬藏为一名叫裴珪的官员的小妾赵氏看相，说这位夫人“目有四白，五夫守宅”，也就是说这位眼白多瞳孔小的妾不安分，一生会有五个丈夫。汉代王符的《潜夫论》里也认为“四白”的面相很不吉利，但并未特指女性。宋代李昉的《太平广记》，五代王朴的《太清神鉴》以及权威相书《麻衣神相》里，都提到过 “眼睛象羊的女子命不好”，但不知怎么就传成了“属羊的女子命不好”，换句话说：既然相书上说四白的羊眼不吉利，那么属羊的人，一定也会继承这双不吉利的羊眼吧？羊从面相向属相发生了概念迁移，概念迁移背后的原因，就是这么个荒唐的逻辑。
还有一个逻辑，在农耕时代流传下来的所谓知识系统里，喜欢以物相类，望兽生意，强行比附。本命属相有什么特性，人就会具备了什么特点，十二生肖里，属龙者必然贵不可言，属蛇者多心存险诈，属牛者稳重，属马者远行，属猪的命好， 因为吃了睡睡了吃什么都不用干，属鸡的劳碌命，穷忙……十二生肖虽然都不是人，但在中国人眼中从来都有等级之分，既然有三六九等，就必然有一个排行最后的，貌似最温顺的羊，就成了那个替罪羊。
有些错误传统，本无所谓。比如正月不剃头，最多是让理发店营业额下降，害不到人；但“属羊不吉”迷信的流传，从古至今不知贻误多少夫妻幸福，造成多少女子的悲剧人生。在旧社会，女子属羊，会想当然的被歧视，认为她们有克夫之相，导致她们孤苦一生。然后这悲惨遭遇，反过来又成了羊女命不好的佐证。如此恶性循环，让属相成了一个枷锁，牢牢地钳制住了她们的命运。
回到相亲角的话题，也许相亲者谈的不是爱情，只是强强联合的生意，可是即便非要道听途说捕风捉影，“十羊九不全”也纯属胡说八道的歪理邪说。而把这种毫无逻辑的偏见和迷信视为相亲标准，并堂而皇之上纲上线的人，要么智力堪忧，正如作家寇研说的“当属相也能成为相亲市场流通的硬通货，这恰是一种智商筛选机制，一面照妖镜，照出光天化日之下人的智商下限可以如何的臻于极致。”
要么极度缺乏自信，只好借地域歧视、生肖歧视来猛刷自己的优越感。如此low的认知程度，又能找到怎样高级的匹配项？即便意外匹配成功，如此愚昧偏执的一对头脑，又怎么应对惊涛骇浪的生活？过好复杂多变的一生？
与其它歧视相比，最令人无语凝噎的是生肖歧视，相亲中的其它条件都是可以提升或规避的，对于地域歧视，人不能选择出生在哪里，至少还能选择逃离，可是对于无可选择、逃无可逃的生肖歧视，就像性别歧视一样，是被畸形的传统规训的结果，和阶层固化一样，会打压社会发展的活力，成为阻碍社会进步的桎梏。
最后，用清人李汝珍的话来奉劝相亲角的家长们：“婚姻一事，若不论门第相对，不管年貌相当，惟以合婚为准，势必将就勉强从事，虽有极美良姻，亦必当面错过，以致日后儿女抱恨终身，追悔无及。为人父母的，倘能洞察合婚之谬，惟以品行、年貌、门第为重，至于富贵寿考，亦惟听之天命，即日后别有不虞，此心亦可对住儿女，儿女似亦无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