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首席记者 刘栋
奥密克戎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袭向英国、北欧、美国和全世界的各个角落。
“奥密克戎现在已占据伦敦44%的新感染病例，未来48小时内，它将成为首都的主要毒株。”英国卫生部长萨伊德·贾维德（Sajid Javid）12月13日警告说。
这一天，英国首相约翰逊在向全国发表电视讲话中称，“毫无疑问，奥密克戎的浪潮正在袭来。”当天，英国宣布了全世界首例奥密克戎感染者死亡病例。此前英国已将新冠警报从三级提升至四级，仅次于最高警戒水平。
英国卫生部发布的预警称，由于奥密克戎的到来，到今年12月底，英国累计新增的感染人数或将超过100万。而11月27日，英国刚刚报告了首例奥密克戎病例。
在最早报告奥密克戎的国家之一南非——总统拉马福萨13日检测呈阳性。短短一个月内，南非平均日新增病例从两三百跃升至两万。检测阳性率超过 30%——这意味着社区中还有大量未检测出的感染人群。
也是在这一天，中国内地首次检出奥密克戎变异株，引发了人们的警惕和关注。截至目前，全世界已有近80个国家和地区发现了奥密克戎的存在。而它的影响才刚刚开始显现。“我们担心许多人认为奥密克戎的症状是温和的而大大低估了它的威胁。”世卫总干事谭德塞警告说。
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在过去两周内深入跟踪报道了奥密克戎在南非发展的轨迹。在采访了世界卫生组织、南非和英国的免疫学家、病毒学家、临床医生和流行病学家后，梳理了截止到目前有关奥密克戎的关键信息。
尽管仍然存在不确定性，但科学家们的初步研究证据表明了奥密克戎将在全球范围内构成严重威胁。对于那些尚未发生奥密克戎大规模流行的国家来说，是时候拉响警报了。
迄今为止的证据表明，奥密克戎的传播速度比其他变体更快。即使显示奥密克戎更多导致轻症，它超强的传播力或令所有国家的医疗系统再次不堪重负。此外，奥密克戎还给我们带来了现有免疫失效的巨大隐忧。
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CDC）表示，奥密克戎疫情已经在该国全国范围内出现。有理由相信奥密克戎很有可能导致新一波的大流行在世界范围内暴发，并在未来一段时间内成为全球许多国家占主导地位的新冠病毒毒株。
在接下来几周内，两种相互竞争的力量——加强针提供的保护将与奥密克戎逃避现有免疫力的能力相抗衡。然而仅靠疫苗是不够的，不同国家人们的抉择将一起决定这个冬天和2022年疫情的走向。
奥密克戎初露真容
2021年11月9日，南非首次从新冠病例样本中检测到一种新变异毒株（B.1.1.529）。2周后，该变异株即成为南非新冠感染病例的绝对优势变异株，引发了南非第四波疫情的暴发。11月26日，世界卫生组织在接到南非报告两天后即将其列入最高级别“关切变异株”（variant of concern, VOC），并以希腊字母Ο（Omicron，奥密克戎）为其命名。截至12月15日，奥密克戎已出现在除南极洲外的所有大洲。
世卫组织在12月12日发布的最新技术评估中指出，奥密克戎构成的总体威胁主要取决于三个关键问题：（1）该变体的传播程度;（2）疫苗和先前感染产生的免疫力对新毒株感染、传播、临床疾病和死亡的预防程度如何;（3）与其他变异株相比，奥密克戎的“毒性”（致重症死亡率）如何；所有的公共卫生政策应当基于以上问题的答案来制定。
根据目前有限的证据，奥密克戎似乎比德尔塔更有传播优势，在最早一批发现奥密克戎的国家南非和英国，奥密克戎均在很短时间内取代了原来占主导地位的德尔塔变体，并引发了新一轮的疫情暴发。
与此同时，关于奥密克戎临床疾病中严重程度的数据仍然有限。虽然南非的一些早期研究结果表明，它可能不如德尔塔那么严重，而且迄今为止在欧洲报告的大多数病例都是轻度或无症状的，但尚不清楚这是否意味着奥密克戎本质上“毒性”较低，还是其真正的病患高峰尚未来临。
更重要的是，世界卫生组织和多位专家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都警告称：随着奥密克戎产生大量的病例——即使大部分人的症状变得更温和，需要住院的总人数仍将是庞大的，仍然可能将许多国家的医疗系统压垮。
迄今为止，关于奥密克戎能多大程度逃避现有疫苗产生的免疫保护力的研究数据仍然有限，并且大多数研究尚未经过科学界惯例的同行评审。但大多数初步证据都表明，即使能防住重症，现有疫苗对防止奥密克戎感染和传播的效力均明显降低。
还有一些初步证据表明，曾经感染过新冠病毒的康复者再感染的发生率也有所增加。不过，目前常规检测使用的PCR和基于抗原的快速诊断测试准确性似乎不受影响。对新冠病人的治疗措施也仍然有效。
奥密克戎相较于德尔塔变体的突变点
奥密克戎的“闪电战”
奥密克戎的超强传播力意味着什么？从南非和英国两个最先暴发疫情的国家经历中或可察见一些端倪。
南非最早的奥密克戎病例于2021年11月8日在南非豪登省首次报告。到11月底，它已扩散到豪登全省，根据截至12月7日收集的数据，病例在四周时间内呈指数增长，倍增时间仅为 3.38 天。
截至2021年12月4日的一周，南非疫情“震中”豪登省的每周病例增加了415%，住院人数增加了204%。截至12月9日的病例基因测序结果显示，奥密克戎变体已占据了全部病例中的70 %。检测阳性率接近30%——这意味着社区中存在大量未被发现的感染者，疫情未来仍将进一步扩大。
所幸，尽管确诊病例和住院人数都有明显增加，但重症病人不多。世界卫生组织非洲新冠疫情应对协调负责人蒂埃诺·巴尔德（Dr Thierno Balde）告诉澎湃新闻，倘若把现在的情况与德尔塔在南非造成的上一波疫情相比，眼下的入院人数仍是非常低的。“目前在南非，只有7.5%的重症监护室（ICU）床位被使用。”
南非以外，英国的样本或许更值得关注。
11月27日，英国报告首例奥密克戎病例。12月10日，英国卫生安全局（UKHSA）即预测，未来2到4个星期内，奥密克戎将占该国新冠病例的大部分。目前的检测和统计已无法反映病毒真实的传播情况，根据他们的模型，如果目前的趋势保持不变，到本月底，英国的新感染人数将超过100万。
英国卫生部研究人员观察了121名感染了奥密克戎变体的患者家庭传播的情况后得出如下结论：奥密克戎传染给家庭成员的可能性大约是德尔塔的3倍。奥米克戎病例的密接者感染的可能性大约是德尔塔密接者的2倍。
英国科学家估计，奥密克戎的Rt值（即每个感染者可以传染的人数）约为3.7（3.3-4.2）；每3天新感染人数就能翻倍。
这一数值远高于德尔塔。伦敦帝国理工学院流行病学家尼尔·弗格森（Neil Ferguson）解释说，这种高传播力与奥密克戎本身感染能力就更强，加之能逃避通过接种疫苗或自然感染获得的免疫力的变异特性有关。
伦敦卫生与热带医学院流行病学家、英国政府紧急情况科学咨询小组成员约翰?埃德蒙兹（John Edmunds）教授在接受《卫报》采访时表示，奥密克戎在英国的传播速度很可能比在南非还要快。如果按照目前英国每天新增1000例奥密克戎病例来推算，两周后的圣诞假期就可能出现一天新增6.4万病例的情况。“无论现在我们采取什么对策，都不太可能是反应过激。”他说。
英国首相约翰逊亲自前往一处疫苗接种点督促市民接种
奥密克戎致轻症？——是好消息吗？
南非医学研究理事会艾滋病和结核病研究办公室主任法里德·阿卜杜拉（Fareed Abdullah）告诉澎湃新闻，在这一波疫情中，当他走进新冠病房时，眼前的场景与此前几波疫情中的经历大相径庭，那时病房里充斥着氧气机的声音。
“目前，我们仍然不能说奥密克戎变体导致的疾病是否不那么严重，现在仍是奥密克戎首次出现后的早期，重症和死亡人数上升可能存在滞后。但到目前为止，尽管南非新增病例大幅增加，但南非的新冠死亡人数并未上升。”他说。
一些早期证据表明，与其他形式的病毒相比，奥密克戎引起的疾病可能更轻——这也被一些人视为可能是“好消息”。但是也有一些专家警告说，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需要更多病例并跟踪它们更长时间——目前并没有任何确切证据显示奥密克戎“毒性”降低，对于南非病患普遍为轻症的一种可能解释是，疫苗接种和过去的感染正在保护人们免受严重疾病。
根据阿卜杜拉提供的南非全国医院监测的早期数据显示，在已经出院的患者中，第四波入院的患者，与第二波和第三波相似的时间段相比，有较低比例的患者出现严重症状。（严重指任何出现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接受氧气、通气、在高级护理或 ICU 治疗或死亡的患者。）同时住院的时间大幅缩短。
但南非的大部分患者都很年轻。南非人口的平均年龄为27岁，与老年人相比，他们患严重疾病的可能性要小得多。相比之下，英国的平均年龄为40岁。
即使奥密克戎造成的疾病更轻，我们仍然将面临复杂的局面。科学家们指出，病毒造成的破坏是其“毒性”和传播能力结合的产物——前者的小幅下降加上后者的急剧上升可能比相反的情况更具破坏性。（与更致命的SARS或MERS病毒相比，新冠病毒大流行本身就是这种情况的一个最佳例子。）
美国CDC主任瓦伦斯基就表示：如果奥密克戎更容易传播，最终会导致更多人患病，即使只有一小部分住院，也会是巨大的数量，造成致命的危机。
奥密克戎的超强传染性可能意味着会让大部分人在面临低风险严重疾病的同时获得一定程度的免疫力，但对于弱势群体——老年人、免疫功能低下者、未接种疫苗的人会带来最大的影响。在全球55%人口 还没有接种疫苗的当下，这会让更多人处于危险的边缘。
南非一名实验室技术人员准备对奥密克戎变体的样本进行测序
奥密克戎最大隐忧
除了超强传播力，致病性程度，奥密克戎的另一个最大隐忧是对于人体已有免疫能力的逃逸。
奥密克戎在南非出现时，该国只有不到30% 的人接种了疫苗。低接种率很难确定现有疫苗对奥密克戎的防护力。近几周来，不同国家的科学家在第一批实验中得出了相同的基本结论：与原始病毒相比，辉瑞/BioNTech疫苗对奥密克戎变体的中和抗体水平大幅降低。但是接受加强针注射的人产生了更高水平的抗体，或有助于对抗奥密克戎。
早期的流行病学研究得出了类似的结论。在英国，研究人员发现，接种六个月后，两剂阿斯利康疫苗几乎无法抵御奥密克戎的感染。两剂辉瑞/BioNTech的防感染有效率仅为34%。然而，初步数据显示，第三剂疫苗可以提供相当强的抵抗力。对奥密克戎的保护力可以提升至约70%至75%。
美国CDC近日发布的一份报告称，迄今为止在美国发现的奥密克戎病例中，大多数是完全接种疫苗的人，其中三分之一接种了加强针。香港大学14日发表的一份研究显示，接种两剂辉瑞/BioNTech或科兴疫苗的大部分人未对奥密克戎毒株产生足够的血清抗体。建议公众尽快接种第三剂疫苗，同时等待更加匹配的下一代疫苗。
多位专家告诉澎湃新闻，对于中国来说，当务之急是要尽早展开灭活疫苗对奥密克戎变体有效性的研究。从世界各地各种疫苗在奥密克戎面前表现出来的现有数据看，情况并不容乐观。
就在14日，《环球时报》记者获悉，中国食品药品检定研究院（中检院）的检测结果显示，接种2剂灭活疫苗后序贯加强1剂腺病毒载体新冠疫苗（吸入剂型），针对奥密克戎变异株假病毒的中和抗体滴度较原型株仅略有下降，较三针灭活疫苗接种后中和抗体滴度高10倍。有业内人士认为，随着越来越多的研究证明疫苗序贯接种的安全性和有效性，这种接种策略可能会在奥密克戎变异株的影响下加速推进。
世界卫生组织新冠病毒演变技术咨询小组副主席、南非国家传染病研究所呼吸系统疾病负责人安娜·冯·戈特伯格（Anne Von Gottberg）还告诉澎湃新闻，从南非获得的初步数据和分析显示，奥密克戎似乎可以重新感染已经感染过其他新冠病毒毒株的康复者。这是此前几波疫情中未曾出现过的情况。这种逃避自然感染免疫力的情况可能导致曾经大规模感染过的国家和地区再次出现新的疫情。
在接下来的几周内，关于奥密克戎的更多研究结果将决定这个冬天和世界将以怎样的姿态进入2022年。
如果有足够多的人接种了加强针疫苗，同时注意加强公共防护措施，而奥密克戎逃避免疫的能力并不强，那么就有希望控制住院病例。新的一年里的严格的社会管控措施，包括封锁，仍是可以避免的。
但是，如果发现奥密克戎很容易逃避现有的免疫力，而加强针提供的整体保护并不尽如人意，那么全世界将面临一个非常严峻的冬天，大规模的管制措施将在所难免。
根据伦敦卫生与热带医学学院科学家的一项研究，在第一种较为乐观的情况下，英国到2022年4月，预计大约有30万人住院治疗，47000人死亡。
相比之下，最悲观的情况——奥密克戎的高免疫逃逸率和加强注射的低有效性——将导致近50万人住院，74800 人死亡，是2021年1月峰值的两倍。如果政府在最后一刻采取更严格的限制，包括封锁措施，将带来更大的恐慌。
科学家们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更完全了解奥密克戎的特点和应对之道。真正不确定的是，奥密克戎将对最脆弱的人群带来多少伤害——包括老年人、免疫受损的人以及已有疾病的人、没有接种疫苗的人。
尽管存在不确定性，尽快接种疫苗和加强针是目前许多科学家们的共识。然而即便如此，未来短期内奥密克戎带来的巨大影响和压力可能已很难避免。
我们只能盼望最好的结果，同时为最坏的可能做好准备。
责任编辑：张无为 图片编辑：施佳慧
校对：徐亦嘉
